我在夏玛·海伦娜给我的地址附近停车时,轮胎压到啤酒罐和塑胶袋轧轧作响。街边有几排突兀的小型住宅,每户的草坪都奄奄一息。比较富足的住宅可从与邻居分隔的低矮金属加木头大门看得出来。
我在找的房子是一栋黄色水泥胚平房。房子后面有座车库和花园小屋,各自被当作公寓出租。我是来找住在车库的房客的。
这不算是山谷区最好的社区。我不确定跑来这里是否正确。但我总得找个地方起步。找夏玛·海伦娜有何不可?
最后一次团体治疗之后我开始寻找一夫一妻替代方案的第一个地方是网络的多元伴侣社群。历史上重婚(Polygamy)指的是某一同时跟复数人结婚——若是一妇嫁多男叫做一妻多夫(Polyandry),若是一男娶多妻叫做一夫多妻(Polygyny)——多元伴侣(Polyamory)是比较近期也广泛得多的词汇,意指“很多爱”。由晨间寻欢,采尔-瑞文哈特(Muming Zell- Ravenheart)首创于九O年代初期,这位新浪潮作家的名字大致体现了初始多元伴侣社群的后嬉皮意味。她的新词汇快速传播,最主要是因为这听起来比“多元关系”或“多重伴侣关系”优雅多了。
上网搜寻附近的多元伴侣集会团体时,我碰巧发现了夏玛·海伦娜的名号。除了带领一个团体之外,她也自力出版了一本叫做《多元伴侣入门》(Polyamory 101)的书,指引新人加入替代关系的世界。所以我连络她讨论我的选项和找得到开放心態伴侣的最佳地方。
我轻敲夏玛·海伦娜的车库门,很兴奋我进入替代性关系世界、找到非一夫一妻制伴侣(人数不拘)的旅程开始了。从她的营业场地判断,显然教别人拥有更多情人的报酬不如教人减少情人。
夏玛·海伦娜穿着宽松的紧身裤和被巨大乳沟撑起的背心迎接我。她看起来五十几岁,红褐色头发,浏海很长,吓人的女巫脸,但不是尖鼻而是宽鼻子。常识叫我快逃;但是好奇心驱使我前进。
车库被改装成两个房间。中央谷区的巨乳女巫带我到后面那间,房里两面墙之间硬塞了一张床。她翘起腿坐在床垫前端。这是她的办公室。
显然我应该要坐到床尾面对她。我猜想哪种
女人会让从网路连络她的陌生人进入家中,几秒钟后就上了她的床。然后我发现正是我来此寻找的那种女人。
十六世纪时,像夏玛·海伦娜这样的女人可能会被绑在木桩烧死——未必因为她的外型或家中摆满的蜡烛、焚香和红色帷幔,而是因为过度性感的女人被认为是恶魔附身的女巫。我们的文化在五百年来进步不少。如今,我们不再称呼她们女巫再杀掉,只称呼她们荡妇然后毁掉她们的名誉。
男人对女性性欲有种矛盾情结:男人单身时,希望女人像A片女星一样愚蠢随便。但他同时又怕这种行为,因为心想如果女人这么轻易跟他睡,那么显然也会跟任何人睡所以不会在交往中忠诚。我们对性欲有好多矛盾、压抑、自我设限的观念——几乎每种都源自宰制别人的病态需求,规定他们可以和不可以用自己的身心做什么事。
“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夏玛·海伦娜问。
我开始告诉她我的经历,但我讲话时,内心有个东西开始崩溃。我暂停一下闭上眼睛强化我的心防,无所不知的夏玛·海伦娜发现了。
“有什么问题?”她问。
我吸满弥漫焚香味的空气。“我刚想到我的前女友英格丽。”称呼她前女友感觉好怪,仿佛她从我的人生中被删除了。“我们原本预定要一起去马丘比丘,想到要自己去我就难过。”
她用带着点喘息的缓慢语气,仿佛研究过玛莉莲梦露为甘迺迪总统唱《生日快乐》的方法,告诉我她认为男人有三种:想要终生跟一个人厮守的至死不渝型;永远不想长大,只想累积绩的彼得潘型;还有想要和复数伴侣拥有亲密关系的成熟男人。
我听着她说话,感觉好像融合了这三个类型,我开始想像她的性生活会是怎样。我看到她裸体,到处是皱纹,胸前的乳房下垂,开朗璀璨的笑容,被胸毛发白、山丘般肥胖的老头乱摸。不知怎地,这个场面并不恶心,似乎挺好玩的。
夏玛·海伦娜起身走到几尺外架子上的电炉边——八成是她的厨房给自己倒杯茶。她要请我喝,但我担心可能加了春药,所以婉拒。
她坐回床上后——大概也兼作她的餐桌——我询问最常见的多元伴侣模式。根据她冗长的回答,我勉强拼凑出这三种关系架构:
1.有个主要伴侣,双方可自由协商或展开另外的次要与第三关系。
2.构成三角关系,三个人都有性爱关联。形式可能是三人平等的关系(“三角形”);一人同时跟并不亲近的另两人交往(“V字形”);或一对男女分享相同的次要伴侣(她没命名,但我猜应该是“T字形”)。
3.四个或更多人的团体关系。
“换妻算是哪一种?”我问。
她作个鬼脸好像刚舔过流血的痔疮似的。“换妻者的生活方式只是‘我们来嘿咻吧’。多元伴侣生活方式是‘我想要多了解你一些’。”
我猜要是多元伴侣重点只在性交,那就会种作多重性交(Polycoitus)了。在随后的讲解中,夏玛·海伦娜解释对大多数人来说,多元伴侣表示有复数关爱的浪漫关系,其中所有人都知道其他人的存在。这里的关键字是“关爱”。只允许私下随机性爱的关系严格来说不在此列。另一个特征是“诚实”。有秘密情妇或处在“睁一双眼,闭一双眼”的关系也不算是真正的多元伴侣。多元伴侣未必伴随着“自由”。夏玛·海伦娜解释,许多人的关系团体中的一人或全体成员有性爱专属性——或者如名称所示,多重忠诚(Polyfidelity)。
“无论什么情况,你想要的是个有
感情的伴侣关系,又能允许你单飞,”她告诉我。“有个称作共荣感(Compersion)的概念。表示如果你 的伴侣有别的情人,你不嫉妒,反而因为她高兴而替她高兴。”
突然间,现实感降临。如果我能随心所欲,那我交往的任何人当然也能同样自由地做她想要的事。如果我独自在家工作时她在别的情人家过夜——或跟某个床技高超的迷人大情圣在五星级热带渡假村过周末,我会作何感想?
传统上,通奸一向是男性专属的特权。人类学家关·布鲁德研究过一百一十二个不同的社会,发现其中百分之五十六允许丈夫有婚外性行为,只有百分之十二允许女人这么做。即使在《圣经》里,还有把人活埋到脖子用乱石砸死的现今社会中,通常是通奸的女人(经常包括她们的奸夫)受到惩罚,很少是跟单身女人偷腥的已婚男性。
然而,只允许男女关系中的一方解放不是真正的自由,那是专制,所以我必须学着放手容忍。
“万一我天生就没有共荣感呢?”
“就像任何事情,需要学习,”夏玛·海伦娜拱着背回答。虽然像女巫,她这个动作令我兴奋。一定是焚香气味让我昏头了。幸好我没喝茶。“为了真正成为多元伴侣,你将必须经历不自在的道路。记住你会体验嫉妒,记住重点是你,不是她。所以要允许自己有弱点。别怕显示你的
情感和需求,透过这些去努力。最后,你会发现真爱是希望你的伴侣拥有她想要的一切——无论你认不认同。”
我谨慎地吸口气。这是很棒的忠告。我想我做得到。我想像英格丽和别人上床,我只要我知道我是主要伴侣,终究可以学会应付出现的任何情绪。或许那还会启发我改善床上表现而非懒惰地肖想其他女人。
疗程只剩几分钟了。我有两个迫切疑问仍然需要协助。在我跟英格丽关系最难困的时刻,有个影像一直浮现脑中:约德老爹跟所有快乐嬉皮情人共同生活的照片。
于是我问:“如果我想创立一个社群拥有单一开放性关系的大家同居呢?”
这个问题让我大受夏玛·海伦娜赏识。这也是她的梦想。她说她想要弄点土地,盖些房子,让她“部落”里的每个人一起住。我努力想像她租下整个社区的所有车库。
疑问二:“我怎么知道哪种关系模式适合我?”
她建议我去参加世界多元伴侣协会的年会(the annual World Polyamory Association Conference)试试水温,她形容那是整个社群中最大规模历史最悠久的活动。“慢慢来,再决定哪种关系模式适合你,”她补充说,“先探索这个世界上存在的不同选项。看一些成功案例和失败案例。置 身事外采取探询的立场,但注意你倾向哪个方向。”
我们结束疗程后,我感到乐观又充满活力,更加理解该如何前进和寻找什么。
然而,我滑下床走出她家时,夏玛·海伦娜缓缓举起手弯着手指指着我:“还有一件事。”喘息感消失了。她的语气坚定。我担心了一下怕她把我变成蟾蜍或假阳具之类的。“你必须对认识的每个人坦诚。因为你要是交到了一夫一妻制的女人,她会希望是一夫一妻的关系。这对她不公平。所以你若是认真的,我希望你向我保证你不会找一夫一妻的伴侣。”
那就让场上的选择减少了很多。会排除我过去的所有伴侣,更别提北美洲的大多数人口了。不过,如果德国那个疯狂食人魔都找得到愿意被活活吃掉的人,我至少能找到几个愿意让我跟别人交往的女人吧。所以……
“我保证。”
“很好。你必须找符合典范的人。例如我是密宗信徒,我不跟非信徒交往。”
原来她真是女巫,我边想边给她五十美元,照她的说法,当作“供品”。我从来不相信把心灵和生意混为一谈的人,我不确定夏玛·海伦娜是否算是法则的例外。但以我进入多元伴侣制世界的初次小探险而言,不算太糟。我很期待应用她的忠告,首先,在世界多元伴侣协会年会中寻找潜在的新伴侣。
我走出门循原路回去时,夏玛·海伦娜问我什么时候要去马丘比丘。“下个月,”我告诉她,想像着我将在集会中认识的那些健美的多元伴侣瑜珈女人。年轻版的夏玛·海伦娜。
但这时她在我背后大喊:“如果你在秘鲁在任何外星人体验再通知我!”
我内心有种东西急墜,我想是希望。或许罗德说得对:在这个社群里指望找到正常女人或许太不切实际了。他们就像善意外星人。守护天使,还有北欧众神——想像中的生物,幻想的产物,是渴望在宇宙中不要孤单的症状。